妄白

09

    “咳咳……”秦语被初入地下的灰尘呛到，咳嗽个不停。时隔多年，她再感受到这种潮湿的空气，还是不能适应，不由得颤了颤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。

    与上一次道路一样，几人向前走了些，柯毅推开那扇已生锈的铁门，像是一个新的世界在众人眼前呈现。秦语多年未来，这里已经有了变化。

    他们所在的入口距地下的地面十米左右，生了锈的楼梯吱呀作响。无论走了多少次还是让人担心会不会掉下去。

    “咳……”秦语又开始咳嗽了。蔚蓝抬眸，看见一个黑衣男子正在两层楼梯之间的小平台上吞云吐雾，胳膊支在栏杆上，慵懒地靠着，咬着雪茄惬意十足。

    这楼梯本来就不算宽敞，一家人无言从他身边挤过去。为了防止前面的林则译有什么意外，柯毅走在了最后。当林则译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时，男人的目光从别处移到了他身上，短短几秒钟的停滞被柯毅看个正着，他不自觉地蹭了蹭下巴，那个男人竟又转过来看他，二人目光相对，柯毅僵了僵——异色瞳！很快，柯毅也走过去，可他能感受到，背后仍然有目光在盯着他们一家看。这种凉意让他出了一身冷汗，倒也顾不上考虑楼梯的结实性了。

    直到双脚落到了地面，柯毅也不敢回头看。秦语注意到丈夫的脸色不太对劲，她的脚步慢下来，温柔地牵住他的手，轻声询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柯毅摇了摇头，他可不能让秦语跟着多想。

    许多年前，他听说，异色瞳是“源约”的一个大家族的标志。刚才那个男人……

    林则译轻声嘟囔了一句：“遗传病当标志的二货家族。”谁也没听见，因此也没人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嘲讽。

    柯毅的眉头皱了皱。他终于想明白问题在哪儿了！林则译前些天说家里在地下被盯上了，为什么却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出？是防范意识太差了？不会的，那天救下他时他还被一群人追着打。啊……那天那群人收手时说了一些话。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？他感到头有点疼，用手搔了搔头发，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细节。这样想着，他投向林则译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。而后他又摇了摇头，怎么这些天自己一直在想这些事？罢了，到希图那里再说吧。

    蓝色的荧光纹路在承重柱上闪烁，外侧的金属墙让这里看上去像囚笼。这里地下城的建筑普遍只有一层，只有几个建筑是两到三层。地下城也有等级之分，这里没有那么多资源，又要防止坍塌，多种因素导致这里规模偏小，高度在20米左右。

    “没有生命的活法。”有一名生物学家曾叹息过数据实体化之后的世界。没人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，正如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姓名一般，终将被淹没在历史中。

    一行人走在路上，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到他们，最多一眼便移开目光。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，每天都有人来，也有人走。常住在地下城的人比任何地方的人都懂得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。

    “快快快！到A区的副中央控制台去！”嘈杂的声音从街道的后方传来，一个拿着喇叭的人边跑边向后招手。

    柯毅愣了愣，紧接着林则译拉着他向后退，他这才反应过来，将秦语和蔚蓝也拉着向路边靠了靠。

    只见那人身后跟着一群人，奇怪的是几乎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孩子。有几个月的，也有三、四岁的，还有一些八、九岁的孩子也跟着他们。人潮来得也快去得也快，没有人停下来。于是短短几秒钟就从柯毅一家面前跑过了。

    “A区副中央控制台？”柯毅摸了摸下巴，胡茬有点扎手.

    秦语满眼慌乱，扯了一把丈夫。“你可别对不该关心的事感兴趣，快走吧。”催促之际，下意识握紧了蔚蓝的手。

    有些加大的力度让蔚蓝抬眸，仰视了一会，又把头低下来，望着刚刚那群人跑过去的方向发呆。

    “柯大哥。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
    柯毅有些疑惑地转过头，果真是希图。他今天没有穿着白大褂，而是穿着便服。希图友善地招了招手，走过来，又对秦语点了点头，唤了声，“秦姐。”

    秦语回以微笑，算是回应。

    希图推了推眼镜，看着眼前一行人，俊眉一弯，“来找我的？”

    希图的诊所就在不远的地方。在地下城中，越往中心走，灯光越亮。而这里的路灯大多是暖色荧光，这种低色温的光线在黑暗中并不显得扎眼，但是也导致环境十分幽暗，让人有些透不过气。

    无声的尴尬笼罩了他们，柯毅不知从何开口。当希图走到诊所门前翻找钥匙的时候，柯毅才找到话题。“今天怎么有空出去了？”

    “啊。”希图将钥匙贴在大门的光屏处，“柯大哥你也看到了，这么大的事，人都到A区去了，今天不会有人来这儿了。”

    “什么大事？”话说出口，柯毅见希图突然停下来，这时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。

    希图右手握在门把手上，转过头去扫了一眼柯毅，视线又移到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去，短短几秒，再移回来时，又挂上了温和的笑，拉开了门。“进来说吧。”

    再关门时，希图背对着门口顿了顿，没有再转头，又将门拉上了。

    柯毅坐下来，他只觉得希图方才有些不对劲，至于他看了哪里，柯毅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，并未在意太多，又等希图话的下文。

    “说来话长。”希图披上了白大褂，坐下来调了调椅子。“侯家的人到这儿来了。”

    “侯家？”正当柯毅思考侯家是什么背景的时候，希图又接着说道：“那克泊麦伦市中心的那个侯家。”

    “什……什么？”柯毅拍桌，差点站起来，满脑子被“那克泊麦伦”几个字占领了，那可是“源约”的主市啊！

    望着窗外的林则译眸子缩了缩，一丝烦乱涌上心头，目光偏转，对上蔚蓝的蓝瞳时，思绪更乱了。

    希图像是猜到了柯毅的反应一样，双手放在桌子上无规律地轻点着。“仔细说来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，几天前就有消息说侯家想收养个孩子，大家都以为是哪路的假消息，结果……”希图作思虑状，“大概是昨夜，啊……说不定是凌晨，自称是侯家来的人到了A区。”

    林则译闻言，注意力已经不在窗外了，他方才一直望着外面的路灯。希图开门后的视线让他很在意，如果想的不错，这中间一定有问题。而希图话中若有若无的别有用意，让他又陷入了思考。

    同时陷入沉默的还有柯毅。他总觉得这个消息听上去耳熟，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见的呢？这么说起来，那个拿着喇叭带头的人，也看上去十分眼熟，是即视感吗？不……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。

    “……为什么大家族会看上这种小地方？不会是假冒的吧？”柯毅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。如此出口，他也不知道希图会不会回答了。

    “一开始大家也这样猜，后来，据说来了异色瞳的人。”希图压低了声音，小声说道，嘴角噙着的笑也消失了。而后，希图发觉面前男人的脸色变得铁青，一旁秦语的脸色也有些难看。他愣了愣，开口问道：“怎么了？莫非……”

    “没什么，有些担心孩子了。”秦语先反应过来，推了推柯毅的手。她想到丈夫在楼梯那儿的异常，心底有了跟希图差不多的猜测。尽管有些模糊，但她打断了希图的话，“小林的伤能麻烦你吗？我们急着回去。”

    希图识趣，秦语越掩饰越证明了他的猜测。他懂，她希望自己当作不知道，也不去捅破。所以尽管话题转得在生硬，希图还是点了点头。

    林则译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，与他上次醒来的房间不同，这一间显然多了很多仪器，他躺在床上，抬头被灯光晃到了双眼，随后迅速反应过来， “这个灯……”

    “嗯？”正按着一些按钮的希图没有停下来，瞥了一眼才知林则译所指，“人们不都在医院里安这种灯？”无趣的回答。

抬手挡着光，林则译笑了，“哪个时代？”

    希图也笑了，轻摇了摇头，“那个人们还在医院打医生的时代。”他的语气平淡得出奇，“你怀疑我？”明明是疑问却带着笃定的语调。

    “你怀疑我。”林则译说了一样的话，转头刚好与希图目光相对——希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盯着他。

    皮笑肉不笑。林则译心中暗道，这个男人太奇怪。

    “呵。”也不知道是否从对视中得到了什么，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低下头去擦拭工具，灯光映在他的镜片上，白晃晃的一片，“怀疑什么？”

    他没说，这句到底是在问林则译怀疑自己什么，还是问林则译知晓自己怀疑他什么。于是林则译笑出了声，又突然敛起了所有表情。无趣的男人却意外的有趣。

    希图一手拿着一个像话筒一样外形却会发光的机械，一手在旁边的光屏上划动。机械发出的光照在林则译的身上，光屏上显示着各种数据。希图用与别人唠家常的口吻问道：“你觉得医生为什么没被取代？”

    “被什么取代？”林则译无心去看那些不断上滑的数字，他一直盯着希图看，眼前人却并无不适，他有些意外。

    希图没有介意林则译兜着圈子装不明白，他们二人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似乎很愉快。“被那些机器人，数据实体化的生物所取代。只要人类想，带用数据的东西岂不是更方便？批量产出医生，不必担心出错。”这句话说完，林则译的检查也做完了，希图收起了仪器。

    林则译起身，坐在床边。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希图的影子。两人难以言喻的默契。

    “因为人类比起让同种生物窥探自己的身体，更害怕让拥有另一种智慧的生物来。”林则译起身。

    “生物？”

    “对。生物。”走到门边的林则译回过头，“灯挺贵的。”而后他便关门出去了。

    希图推了推眼镜，轻笑。